经济观察报 记者 于惠如 深圳报道 2月12日晚7点58分，桌上的手机开始震动，李娜从沙发上坐直，拿过手机关掉闹钟，开始登陆穗康小程序，随后的十几分钟她一直盯着手机，不断刷新页面。8点10分，她叹了口气，放下手机。“预约未成功，页面一直处在未成功界面动不了。”

1月31日，避免市民排长队聚众，广州在全国推出首个线上口罩购买实名登记系统。从那天起，李娜必每晚定闹钟上线预约，但13天来，她从未成功过。据口罩购买实名登记机制的设计方介绍，小程序刚上线时，规则是先到先得，系统正式版使用后，规则变成了摇号，中签率不到5%。

李娜遇到的困难，也是大部分人正在面临的问题。时至今日，“一罩难求”依然是全国人民的真实写照。

中国是世界最大的口罩生产国，工信部公开数据显示，我国口罩最大产能是每天2000多万只。截至2月10日，全国口罩企业复工率已经超过76%。为扩大产能，全国多个产业集群区转产、新建、扩建口罩产线，但对于普通市民来说，口罩难购买问题仍然普遍。“买不到口罩”依然是最近的热门话题。

在中国产业用纺织品行业协会产业研究部负责人季建兵看来，简单从供需来看，目前我国口罩供应量远远小于需求量，这也是造成“一罩难求”最直接最简单的原因。“加上临时新建、扩产的产线，全国口罩日产量肯定会大于2000万，我们以3000万计算。那需求是多少呢？眼下的情况，每天一个亿的需求是有的，这个缺口还是很大的，所以说要让每个人每天保证有一个口罩，我觉得短期内是很难实现的。”

在这个庚子年的春天，口罩的“供与需”如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影响着每个人。

口罩生产供应链条上，哪一环节才是“卡脖子”环节？随着企业陆续复工、新建、扩建产线逐步释放，口罩产能否进一步扩大？口罩需求何时才能填补？

非口罩生产企业转产

“年初四晚上开会讨论，年初五落实转线。”广东先来医疗器械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先来医疗）副总经理陈志强告诉经济观察报记者，这是他从业十余年来，开过的效率最高的会议。

陈志强说的会议是广东省为缓解口罩稀缺而号召部分非口罩生产企业转线生产口罩的会议。近日，广东各地政府部门主动开辟绿色通道，已帮助一批企业实现转产，投入到口罩生产中。

茂名本来没有口罩生产企业，由于口罩成为当前最紧缺的物资之一，茂名相关部门在全市具备生产加工能力的企业中排查后，最终确定先来医疗作为转产厂商。

“我们本来是做医疗器械的，场地、技术过关，人员均有过相关培训，并且以前也生产过口罩，要转线相对比较容易。”陈志强介绍说，日前，先来医疗借助绿色通道，仅用半天时间就完成口罩生产资质备案手续，当前日产能可达5万只一次性医用口罩。

虽在短时间内完成转产，但因为设备不足、原材料紧缺等问题，先来医疗口罩产量仍然跟不上。“通过政府调配，公司现在有一套设备，但是按照目前公司的场地、人员，支撑5至6套设备都是足够的，但现在没有设备。”

先来医疗并非个案。记者了解到，为缓解口罩稀缺状况，非口罩生产企业转为口罩生产企业成为一条重要途径。日前，各省药品监管部门已启动医疗器械应急审批的程序。

启信宝数据显示，2020年1月1日以来，全国已经有170家企业新增与“口罩”相关的经营范围。其中，“口罩生产”相关企业118家，“口罩销售”相关企业151家。

事实上，为生产防疫物资，我国多个产业集群区自政府层面采购口罩产线。

作为中国最大的外贸制鞋业和纺织品产业集群，莆田市在2月1日下发通知称，将支持企业加快生产口罩和防护服。并明确鼓励企业通过扩产、转产、新建等方式加快生产口罩和防护服。并针对不同时间段购置设备安装到位并生产的企业给予补助。

一些科技企业、车企也纷纷跨界，转产生产口罩，如：富士康、比亚迪、五菱。

口罩机告急

“我这边要口罩设备，越快交货越好。”2月13日早上7点多，曾乐就在微信群里收到了求购口罩生产设备的信息。曾乐从事的是材料行业，2月10日，他组建了一个口罩行业产业链交流微信群，希望能起到对接供需的作用。短短两天，群成员已达到230人。

在交流群里，商家可以发布产品信息，需家可以提出要求。“我统计了一下，群成立这两天来，需家更多，都是求购设备、原材料的。”曾乐告诉经济观察报记者。

“我有生产2000万只口罩的材料，就是没有设备。”一位设备需求商说，他已经通过各方渠道打听设备信息了，但交货期都没法令他满意，都没有现货，最快商家交货期也要30天，部分企业交货期50天以上。

口罩生产设备商最近也很头疼。“我们没有存货了，现在接的单都要一个月后才能交付，这已经是全负荷状态下的速度了。”广东一家小型自动化设备生产商说。

在曾乐给记者提供的一份平面口罩生产设备报价单中，一家广东的供应链管理公司明确表示：半自动平面口罩机交货期为30天，全自动平面一拖一口罩机以及全自动平面一拖二口罩机交货期为40天。此外，因为配套物料供应商工厂暂时未能复工，全自动机型2月份无法生产。

2月10日，南兴股份（002757.SZ）的一份公告将公司股票拉到涨停，这家家具生产设备企业表示，与东莞市汇通自动化设备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汇通自动化）及其股东签署《战略合作框架协议》，利用公司在通用设备的技术研发、管理及生产优势，快速提升汇通自动化的口罩生产加工设备的产能。并约定一次性或分批次向汇通自动化提供口罩机100台。

汇通自动化官网信息显示，公司是专业超声波口罩机制造商，产品主要有：超音波医疗口罩制造设备、工业口罩制造设备等。

“口罩机告急的不止汇通自动化一家，在我们的微信群里，每天的求购信息中，有一半是跪求口罩机的。”曾乐说。

紧俏的口罩原料

从1月下旬至今，季建兵每天都要给口罩行业的企业打电话了解情况。在他的报告中，半个月前，口罩企业生产难题里，最明显突出的问题是人工、物流。如今，这一项变成了原料、设备紧缺。

季建兵提到，原材料中最重要的过滤材料熔喷无纺布尤为紧张。“熔喷无纺布除了用在口罩上，也可以用在空调过滤、汽车隔音等。而且此前全国产量并不多，根据2018年的统计数据，全国熔喷无纺布产量不到10万吨。一个口罩只需要用到几克熔喷，而新增一条熔喷生产线通常需要一年时间。”

熔喷无纺布被业内称作医用外科口罩和N95口罩的“心脏”，是口罩中间的过滤层，具有很好的过滤性、屏蔽性、绝热性和吸油性，是生产口罩的重要原料。

常见的医用口罩主要由三层无纺布组成，内层是普通无纺布，外层是做了防水处理的无纺布，主要用于隔绝患者喷出的液体，中间的过滤层就是经过驻极处理的聚丙烯熔喷布，可以把附着在体液上的病毒过滤掉。

早在1月20日，金滤科技（惠州）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金滤科技）负责人段静芳就预料到受疫情影响，高效熔喷无纺布的需求会激增。于是，便在朋友圈通知客户，春节期间可接单排期。令她出乎意料的是，熔喷无纺布订单的激增量超过了她的预想，原本打算正月初九复工的她，在正月初三便挨个给工人打电话通知紧急复工生产。

虽已提前复工，两条产线24小时无间断运转，但每天只能产1吨的熔喷无纺布，这个量根本无法满足订单需求。产量有限使段静芳不敢大规模接单，“不夸张的说，从现在来找们的订单来看，几乎是我们以前一年的量。但我现在只接到3月底，不敢大规模接，担心生产不出来承担违约责任。”

生产熔喷布的主要原料聚丙烯并不缺，段静芳想到了扩产，但生产设备又成了问题。“生产熔喷无纺布的设备也很紧俏，我们原来的两台是进口的，但现在要购置并在短期内投入使用，就得买国内的设备，零部件齐全的情况下，设备最快也要三个月才能出来，现在是特殊时期，政府部门正在帮我们协调，还得再等等。”

在这个春天，东莞一家生产熔喷无纺布企业的负责人何黎，经历着与段静芳类似的故事——每天24小时无缝隙生产，订单量激增却不敢大规模接单，设备不够导致产量跟不上。

唯一不同的是，何黎不打算再购买设备。“到国外购买，再回来组装，整个周期差不多要5个月，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曾乐提供给记者的信息显示，稀缺的不仅仅是熔喷无纺布。耳带、鼻梁条这些辅助材料也是正是部分厂商求购的稀有物品。

“辅助材料缺，还可以想办法解决。有个业内的朋友建议厂家简化口罩的耳带，快速生产一种半成品，例如‘口罩卷筒’，口罩一张连接一张地卷着，每张可以单独撕下来。另附带口罩的耳带或者皮筋之类的东西，由用户使用口罩时自己装上，这样还可以节省时间。”曾乐说。

统一调配

据受访对象反映，口罩、关键性材料熔喷无纺布都已被各地政府调用，由各地政府统一协调。

但截至目前，暂无公开信息显示全国口罩是如何统一协调、分配的。

早在1月27日，记者打电话给浙江嘉兴的一家口罩生产商时，对方回复称：“口罩已由政府管控，谢谢您的来电。”

2月12日，湖北仙桃一家口罩生产商在回复记者采访时表示：“政府非常关心与支持我们，叮嘱我们只生产，我们正在按政府要求抓紧生产，其他信息暂不方便说。”

“据我了解，目前东莞一共有4家有资质的企业，这4家的生产资源已经全部被政府接管，生产多少全部给政府，由政府统一协调。”何黎说，他的公司生产两种熔喷无纺布，一种是生产N95口罩的材料，一种是生产bf199口罩的材料。其中，生产bf199口罩的熔喷无纺布全部供给政府调配，而生产N95口罩的熔喷无纺布则有部分剩余共给其他客户，“因为政府对N95的需求没那么大。”

（根据受访者要求，李娜、曾乐、何黎为化名）